【关注】吴德堃：俄乌冲突对国际能源格局的影响和启示
3月3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与高级官员出席会议。当日，普京签署与不友好国家以卢布进行天然气贸易结算的总统令。
俄乌冲突给欧洲各国敲响安全警钟，北约国家意识到将欧洲整体安全架构放在首位，丰富自身能源供应和储备成为重要任务。这也将引起全球能源格局的变动，凸显能源作为战略性资源对国家经济和安全的重要性和脆弱性。未来国际形势将日趋复杂，如何维护我国经济和能源安全至关重要。
本文作者系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吴德堃，文章来源于《中国能源》2022年第三期。
今年2月24日俄乌发生冲突后，美国等西方国家陆续对俄罗斯实施了新一轮制裁。其中，对能源领域的制裁将影响到俄罗斯能源产业发展，其能源出口将面临重大考验。供大于求将是未来俄罗斯能源出口面临的主要问题。同时，欧盟各国也将积极改变自身的能源供给结构，扩大与美国、中东、西非等地区的能源合作，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对此，我国应充分认识到能源供给多样化对国家能源安全的重要性，在能源供给中寻找战略平衡点。
一、经济制裁对国际能源市场的影响
俄罗斯是国际能源市场的主要供应国，原油及凝析油生产份额大约占全世界的13%。欧洲30%的原油和35%的天然气进口来自俄罗斯，对俄罗斯能源具有极高的依赖性。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必然会使俄罗斯对自身能源战略做出调整，欧盟各国也在积极寻找能源替代方案，国际能源格局将发生较大变化。
（一）俄乌冲突背景下，美欧对俄罗斯能源领域实施制裁
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开展特别军事行动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开展了新一轮的经济制裁。美国、欧盟、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宣布对俄罗斯油气、铁路、水电等关系国家经济命脉的国有企业实施制裁，打击了在俄罗斯现代化和战略领域发挥关键作用的企业和产业。美国总统拜登3月8日宣布禁止美国进口俄罗斯能源产品，主要目的是禁止与俄罗斯进行能源交易。未来甚至会对与俄罗斯进行能源贸易的国家进行二次制裁，直到使其经济遭受巨大损失。俄罗斯储蓄银行在2月24日当天，股价从20美元降至1.8美分，财富蒸发95%。同日，英国也宣布在2022年年底前禁止所有俄罗斯石油和相关石油产品的进口，但保留了天然气交易。3月14日，欧盟宣布将对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Transneft）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Gazprom Neft）实施制裁，限制其贷款和债务融资。欧盟执行委员会计划在2022年内减少三分之二的俄罗斯天然气进口，并在2030年前完全切断对俄依赖。实际上，俄罗斯发动军事行动前，美欧已经采取了针对俄能源交易的限制举措。
（二）美欧能源制裁对国际能源市场的影响
俄乌冲突引发的美欧国家对俄罗斯的新一轮制裁，其目标是实现与俄罗斯能源贸易脱钩，因此，俄罗斯、美国和欧盟能源市场乃至整个国际能源市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反响。
首先，经济制裁引发了国际能源市场的动荡。3月9日，国际油价大幅攀升，欧洲布伦特原油价格突破130美元/桶，纽约油价突破125美元/桶。欧洲天然气价格也创历史新高，达到2200欧元/千立方米。由于冲突和制裁在俄能源市场造成不确定性，许多运输公司拒绝运输俄罗斯的乌拉尔原油，因此提高了运输的成本。同时，制裁给俄罗斯原油买家的支付、保险等程序造成了障碍，降低了相关买家的报价。这些情况导致2月28日俄罗斯乌拉尔原油和英国布伦特原油的价差从平均2美元/桶陡增至10.5美元/桶。此外，随着挪威国家石油公司、壳牌、英国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等国际能源巨头退出对俄罗斯的交易，俄罗斯能源贸易的空间将进一步收缩。
其次，欧盟国家面临着能源与财政的双重压力。国际能源价格的上升将直接抬高欧盟的天然气与电力价格，导致各国生活与生产成本直接受到影响。荷兰和西班牙的电力价格暴涨至每兆瓦时300欧元，涨幅超过300%。同时，随着欧盟内部各能源企业退出俄罗斯市场，迫切需要尽快找到替代性供应商，否则无论是企业的自身盈利还是能源的市场供应都将遭遇赤字。同时，欧盟计划向相关企业提供贷款或发放补贴，以帮助企业渡过能源危机，但这也意味着在支援乌克兰的军备财政之外又增加了一笔额外的支出，欧盟各国政府的财政压力将进一步上升。
第三，美国能源供给平衡问题集中凸显。其主要面临的是产量不足导致油价上涨的问题。2021年12月美国原油的日产量是1157万桶，比2020年2月下降了9%。美国石油协会通告其原油库存最近一周下降超过600万桶，导致布伦特原油价格猛增至107美元/桶。与此同时，美国埃克森美孚从2月24日开始股票价格已经持续一周增长，增长率达7%。美国的油气产业借机要求政府为国内钻探开放更多的陆地与海洋，并放松对大型企业增加开采化石燃料行为的管制。可以预见，未来欧盟及其他国家将更加依赖美国的油气供给，美国大型石油企业的收益和发展势头也将显著提升。
第四，国际能源市场原油储备不足造成市场的波动将持续。虽然国际能源署3月1日通过决议，释放包括美国3000万桶原油在内的6000万桶原油储备应对快速上涨的原油价格，但3月1日国际原油价格仍增长了7%，达到2014年以来的最高点。国际社会普遍担心俄乌冲突会影响能源供给，特别是石油输出国组织并没有因为美欧增加的订单而提高石油产量。自西方国家结束新冠疫情应急状态之后，对原油的需求已经恢复到原有水平，国际能源署释放的6000万桶储备，显然不足以抵消俄乌冲突为一些国家带来的能源危机。
二、国际能源格局的发展前景
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能源制裁，迫使俄罗斯能源逐步退出西欧和美国市场，短期内将使俄罗斯能源出口出现供大于求的状况。欧盟国家将加强与美国的能源合作，寻求更多的能源供给方。美国会将油气供应作为其发展地缘政治关系的战略砝码。
（一）俄罗斯能源出口将面临供大于求的局面
根据俄罗斯联邦海关总署的数据，2021年俄罗斯出口原油2.29亿吨。在所有国家中，中国是俄罗斯石油的最大买家，占俄罗斯石油总出口的30.6%，荷兰位居第二位，德国位居第三。但总体而言，欧盟国家是俄罗斯石油主要的进口方。2021年，俄罗斯向欧盟国家出口了1.08亿吨石油，总价值约509亿美元，占俄罗斯石油总出口量的47%。2021年，俄罗斯出口天然气2030亿立方米，其中出口德国480亿立方米，占23.7%，位居第一。另四位出口国家为土耳其、白俄罗斯、丹麦和法国。俄罗斯对德国、法国和丹麦等欧盟国家的天然气出口量之和占俄罗斯天然气总出口量的38%。无论是石油还是天然气，欧盟都是俄罗斯能源出口的主要对象。尽管欧盟目前对俄罗斯能源领域制裁采取了保守态度，但从短期来看，受俄乌冲突影响，欧盟国家必将减少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因此，未来一段时间俄罗斯出现油气供大于求的可能性比较大。
（二）欧洲国家将加速寻求能源供应多元化
根据BP公司（英国石油）的预测，到2035年，欧洲对管道天然气的进口依赖将从2014年的37%提升至50%。欧洲国家对俄罗斯天然气进口依赖根据进口比例可以分为：完全依赖型、高度依赖型、依赖型和不依赖型（见表1）。其中，芬兰和斯洛伐克对俄罗斯天然气进口依赖程度几乎达到99%，属于完全依赖型。奥地利、匈牙利、捷克、希腊、波兰、德国等国家的依赖程度在50%左右，属于高度依赖型。依赖程度在20%左右的国家是法国、意大利、荷兰等国，属于依赖型。完全或者几乎不进口俄罗斯天然气的国家有爱尔兰、西班牙、英国等国家，属于不依赖型。
表1 2017年至2020年欧洲主要国家对俄罗斯天然气进口依赖（单位：%）
资料来源：根据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计算（2018年 ~ 2021年）。
在俄乌冲突背景下，欧洲国家在短期内因为美国油气产业目前的生产能力、跨大西洋的运输成本，以及欧洲港口现有的吞吐能力均不足以支撑其大量采购美国能源，所以不得不暂时放弃在能源领域对俄实施的全面制裁。也正因为如此，欧洲国家在未来会扩大能源供给渠道，实现能源供应的多元化，减少对俄罗斯能源的进口依赖。
俄乌冲突给欧洲各国敲响了安全警钟，让北约国家明确认识到与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存在根本性矛盾。在这种认识下，欧洲整体安全架构将放在首位，从三方面丰富自身能源供应和储备。
第一，如上所述，欧洲将加大与美国在能源方面的合作。由于页岩气革命后，2009年美国超过俄罗斯成为世界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国。2017年美国首次成为天然气净出口国，使得美国液化天然气成为替代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备选方案。欧洲将在2030年将液化天然气和管道天然气的进口比例调整至1∶1.93，液化天然气在欧洲天然气进口比重中将占据34%。同时，页岩气革命后，美国对天然气进口降低，使得供应美国的液化天然气商不得不寻找新的买家，欧洲也因此扩大了与北非和波斯湾的液化气进口额度。
第二，欧洲国家将加大与中东、西非、中亚国家的能源合作。3月8日，欧盟委员会发布了《欧洲廉价、安全、可持续能源联合行动》能源独立路线图，明确2030年前摆脱对俄罗斯化石能源的依赖。根据该路线图，欧盟每年将从卡塔尔、埃及、西非等国多进口5000万立方米液化天然气。同时，扩大与阿塞拜疆、阿尔及利亚和挪威的管道天然气贸易，替代从俄罗斯进口的1000万立方米天然气。俄乌冲突后，不仅欧洲感受到了来自俄罗斯方面的安全压力，中亚国家在安全和制裁方面也恐触及自身经济和安全利益，因此很可能积极开展与西方国家合作，以实现外交突围。此前，欧盟为降低对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过境依赖，积极开展与中亚和里海天然气跨境合作，分别建设了跨安纳托利亚管道项目和跨亚得里亚海管道项目。不排除欧盟和中亚国家将加速开展天然气管道跨境运输合作的可能。
第三，欧洲将加速新能源领域的开发，在核电、风力发电等领域会实施更加宽松、鼓励的政策。《欧洲廉价、安全、可持续能源联合行动》能源独立路线图提出，到2025年光伏和风能发电将提高一倍，到2030年提高到两倍，每年节省1.7亿立方米天然气。
第四，欧洲将避免能源供应的单一化，尽力多元化其能源供应市场。目前，欧盟国家已开始着手构建替代美元交易的SPV（特殊目的实体）系统，以发展与中东各国的双边能源合作。
三、启示：维护我国经济和能源安全至关重要
俄乌冲突或将导致全球能源格局的变动，凸显了能源作为战略性资源对国家经济和安全的重要性和脆弱性。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未来国际形势将日趋复杂，如何维护我国经济和能源安全至关重要。
（一）保持能源供应多元化，减少国际变局对能源安全的冲击
俄乌冲突后，暴露出欧盟国家对俄罗斯能源依赖的软肋。美欧对俄罗斯的制裁始终在能源领域有所保留，主要顾忌到自身能源安全无法得到保障。此举反映出在国际局势发生深刻变化、地区冲突加剧的情况下，国家能源供应的单一化必然导致自身能源安全和经济安全受到危害。只有丰富能源供给渠道，避免深度的利益捆绑，扩大同欧佩克、中亚、中东、拉美等主要能源供给地区的合作，在保障能源自由贸易方面与各国寻找共同利益，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地区冲突和国际格局变化，对我国经济和能源安全的冲击。
（二）在能源供给中寻找战略平衡点
在美欧制裁的背景下，必然导致俄罗斯将欧洲部分产能逐渐转移到中国和东亚市场。俄罗斯将更多地依赖东亚地区能源市场的稳定性，同时俄罗斯也需要利用人民币绕开美欧实施的金融制裁。这将有利于我国能源供给的稳定和增加能源储备。中国要提高自身能源安全，就要避免对他国油气形成依赖而遭到战略绑架。作为第二大油气消费国，我国必将成为美国和俄罗斯能源巨头争夺的市场，展开新的博弈。因此，我国需要因势利导寻找战略平衡点，提升我国的能源安全。
（三）加速推动新能源发展
当前，石油和天然气等化石能源依然是能源供给的主要来源。一方面，中国需要完善化石能源供应体系；另一方面，在落实能源供应多样性上，应继续推动新能源发展，继续提高可再生能源占比。当前，我国在水力、风力、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资源以及开发核能等方面具有巨大优势和潜力，在推动双碳目标稳步实施过程中，非化石能源将得到充分开发和利用，以降低国际能源格局变动对我国能源供给的冲击和风险。 ■
图文编辑：丁一洺
责任编辑：王毅博